曹式哲
作为天津市古籍书店的一名退休职工,我总想在余暇为津门书业文化做些有意义的事,于是就格外关注津门书业的过去与现在,关注津门书业的人与事,而这种关注也使我颇有所获。下面讲述的是我意外发现雷梦辰遗作《津门书肆二记》的经过。
雷梦辰(1929—2003),河北省冀县谢家庄村人,天津市古籍书店职工,版本目录学家。他毕生以售书为业,同时兼顾搜集资料,撰文著书,1985年至1996年期间,曾经在《天津文史资料选辑》、《天津出版史料》上发表过《津门书肆记》、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、《晚清至解放前天津书坊刻印本书籍知见录》、《直隶书局创办始末考》、《近代天津私人藏书述略》五篇文章,共计64000余字。1989年5月,又编著出版了《清代各省禁书汇考》(书目文献出版社),计21万字。雷梦辰晚年虽有再撰写一两本书的愿望,却由于健康原因未能实现,实为憾事。
雷梦辰曾经在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开篇写道:“本篇所记,由民国13年(1924年)建场起,至1949年天津解放止,这一历史时期三大商场售书情况。解放后至公私合营这个阶段,拟另文介绍。”最后这两句话引起我的注意,同时萌生了查找这篇文章的念头。然而我并无线索可循,近年遍查《天津文史资料选辑》、《天津出版史料》,竟是毫无所获,又向书业同仁问询,亦是无人知晓。难道雷梦辰最终没能完成这篇文章,留下终生遗憾?正自“山重水复疑无路”,却又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
为撰写雷梦辰其人其事,自2010年5月19日起,我曾经多次采访雷梦辰之子雷向坤(雷向坤亦曾多次回访我),了解了雷梦辰的从业经历、专业水准、品性人格、志趣嗜好、生活轶事、治学特点、学术成果、业内评价,以及孙殿起、雷梦水对雷梦辰潜移默化的影响。某晚,由于聊得兴起,我竟然误了末班公交车,至午夜方归。说来雷梦辰有二子一女,雷向坤系长子,年近六旬,性情敦厚,现在天津市北辰区房管系统供职。值得称道的是,雷向坤虽未从书业,却将其父遗留的各类书籍、期刊杂志、资料文献、记事本、手稿、信札、剪报、卡片、字条等完整地保留至今,于书业功不可没。我曾经就此问询过雷向坤,雷向坤答道:“父亲说过,这些书籍资料是他的心爱之物,是他用几十年的时间,耗费大量心血积累起来的,很不容易,不容有任何闪失。父亲还说过,这些书籍资料是有价值的,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。作为儿子,我当然得遵嘱行事。”雷向坤又道:“这些书籍资料不仅属于父亲,其中还有我六舅爷(孙殿起)和我大爷(雷梦水)的一些著述,诸如《贩书偶记》、《贩书偶记续编》、《清代禁书知见彔》、《琉璃厂小志》、《书林琐记》等,即是说这批东西属于两代人,因此值得我们后辈爱惜和珍藏。多年来,这些书籍资料虽历经搬迁,却未见丝毫折损。”2010年10月21日下午,我第二次采访雷向坤,聊得很尽兴,临行获赠《清代各省禁书汇考》,并借得书籍资料若干。正待告辞,雷向坤却又将我叫住,并取出一提兜文稿让我过目,这一瞧不打紧,原来竟是雷梦辰尚未完成的一篇手稿,题名《津门书肆二记》,计72页稿纸,约30000字,系雷梦辰以钢笔楷书誊录,字迹颇工整,更正字句均以糨糊粘贴,并不涂涂抹抹,其严谨、认真的治学态度跃然纸上。阅后发现,《津门书肆二记》正是我朝思暮想的那篇介绍“解放后至公私合营这个阶段”津门书肆活动的文章,不禁喜出望外,如获至宝。这才是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
雷梦辰在《津门书肆二记》开篇写道:“本篇系笔者所作《津门书肆记》、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之续编,以上两文先后刊登在《天津文史资料选辑》第三十四、五十二两辑之内。文中记述了由光绪二十年(1894)起,至1949年天津解放前止,在这阶段的古旧书业和新旧书业之变迁并其盛况。”他又写道:“本篇所记,由1949年起,至1956年公私合营止。在这八年的过程中,有开业、歇业、联营、并店迁址、合作等情况。此外,又将新书业、租书业、年画业、图书兼文具、南纸兼图书的经营状况一并收彔文内。”这就将《津门书肆二记》与《津门书肆记》、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之承接关系、各自所反映的年代及书肆活动交代得清清楚楚。
《津门书肆二记》体例一如《津门书肆记》、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,所述依次为红桥区、河北区、南开区、和平区、河东区、河西区,内容包括书肆名称、经营范围、店主姓名、店主籍贯、开业日期、设店地址、出版动态、经营转换、歇业日期、并店迁址、兼营状况、人员数目、分店增设、店主变换、店名变更、股人变动、作者按语、加入图书业公会日期、公私合营日期诸项,其中,对读者书店,商务印书馆、中华书局、知识书店、三联书店、开明书店、津联书店记彔尤详。文内依次出现的刘熙刚、魏树华、王仲珊、王鹏九、王海珊、戴根会、李同春、杨富村、张世顺、张振铎、张璞臣、李光育、雷梦辰、李兴竹(整理者注:原文误为“李行竹”,现予更正)、张克然、纪根滇、吕清注(整理者注:原文误为“吕清柱”,现予更正)、呼智生等人,1956年公私合营后陆续成为新华书店天津分店古旧书门市部(1978年更名为天津市古籍书店)职工,如今健在的张振铎(曾任天津市古籍书店经理多年)、呼智生二人,均已年逾九旬。
雷梦辰还在《津门书肆二记》行文中就便弥补了旧作的六处纰漏:南开区之希石斋条,雷氏补记:“前在《津门书肆记》内已作介绍,今增记数语,扩其补充。”和平区之振华书局条,雷氏补记:“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内,金进学的金字,误排印成余字。”和平区之振兴书局条,雷氏补记:“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内,误记其经理为王德敏。”和平区之新中书店条,雷氏补记:“店名原为新华书店, 1950年改名为新中书店。《津门书肆记》内,1950年误记为1949年。”和平区之存仁书局条,雷氏补记:“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内,店名误记为中兴书局。”和平区之平津书店条,雷氏补记:“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脱漏。”以上足见雷梦辰治学之一丝不苟。
《津门书肆二记》总涉书肆335家,其中,红桥区87家、河北区71家、南开区119家、和平区58家,河东区、河西区空缺。《津门书肆二记》开篇曾有如下记载:“据天津市新华书店1956年的统计,当时租书店共有六百三十九户,存书一百万册。”据其提供的数据推算,这335家书肆(含租书店)与津门书肆的总数当相去甚远。
姑且不论河东区、河西区书肆,和平区这58家书肆(末家华东书局,仅记其店名和经营范围)亦远远不足。和平区人口稠密,又是天津的商业中心和文化中心,断不会仅有58家书肆。再者,这58家书肆均集中于罗斯福路(今和平路)一带,以及佐近的天祥市场、合兴市场内,和平区其他地段书肆并无记载,这是明显的缺失。据我所知,当年和平区黄家花园一带书肆(含售书店、租书店)即有六七家之多。粗略推算,1956年公私合营前,和平区书肆亦应不下百家。如果能够统计出河东区、河西区书肆的数目,则津门书肆的总数一定相当可观。
我猜测,这些缺失的出现,与雷梦辰晚年的健康状况有关,并且很快得到证实。据雷向坤回忆:“在撰写《津门书肆二记》前,为了搜集资料并做进一步查证、核实,父亲不但到天津市档案馆查阅相关名册、统计册、报告表,而且写信求助或亲自走访那些已经改行或没有改行的书业同仁,以及诸多了解津门书肆史的老主顾、老读者。这些情况有往来书信可资证明。1990年退休后,父亲一边整理搜集到的资料,一边开始撰写《津门书肆二记》。遗憾的是,在完成了《清代各省禁书汇考》并其他文章后,父亲的体力、脑力已大不如前,而这又与1987年冬季在古籍书店南门里书库煤气中毒的后遗症有关。1995年夏季,母亲患肺心病去世,此事对父亲打击很大,他好像一下子就垮了,没心思写作了。本世纪初,父亲又患脑梗一次,未能痊愈,可谓雪上加霜,从此健康状况日下,不得不最终搁笔,直至2003年患肺癌去世。”此外,对《津门书肆二记》文稿笔迹的观察亦可见其端倪。我发现,最末4页文稿系以蓝黑墨水誊彔,而前68页文稿系以纯蓝墨水誊彔,即是说最末4页文稿与前面的文稿并非一次完成。且最末4页(尤其是最末2页)文稿字迹有些凌乱,句法亦有欠妥处,这表明雷梦辰此时为疾病所扰,已经力不从心了。
《津门书肆二记》上承《津门书肆记》、《天津三大商场书肆记》所述史实,下启1956年公私合营后津门书业的发展演变,实为不可或缺的一段历史记彔,于后之研究书业文化史者颇有助益。虽然《津门书肆二记》的诸多缺失令人惋惜,但是也很无奈,好在原稿附有不少原始资料卡片(其实就是将信纸一分为二的纸片,惜残缺不全),尚可在一定程度上予以弥补。经雷向坤同意,我计划尽快将《津门书肆二记》整理出来,以飨读者。
原载2012年4月2日《藏书报》